当我第一次来到这座城的河对岸,把自己像一只惊叹号似地点在河滩上时,我才发现我生活了数年的城市看起来竟是如此陌生,不见了车流与梧桐,只有高高矮矮的现代建筑站在城墙内,一扇扇窗像这座城的眼睛,失神地望着河对岸,望着郊外。而我身居城内时,我是现代生活的一部分,我无法觉察到城市表情的另一面,更忘却了城外的溪流与鸟鸣。
一堵城墙,或一条河,或仅仅是“城”这个词,便能造就两个世界、两种心境么?
现在,我站在城外,与沙滩、草地和身后的村庄融为一体,面对毫无生气的城市,我的心感到震颤。这是一座曾经充满了光荣与梦想的城池,在冷兵器时代,在现代交通还未抵达之前,这座城池在史书中往往都有浓墨重彩的一笔,它是历代王朝不可忽略的一粒棋子,很郑重地点在洞庭平原与云贵高原的结合处。多少人物从中原来,过洞庭,在这座城里吮吸荆楚文化;又有多少人物下云贵,从这里通江达海。我眼前的这条河曾经桅杆如林、风帆如云。然而,一条河的繁荣已随雨打风吹去,城池依旧在,流水漂走了血腥与脂粉。
这座城失落了,它只有从史书中去重温有关自己的精彩片断。然而,与所有曾经辉煌的人一样,它绝对不甘寂寞,时不时要弄出点声响,让世界感觉有它的存在。饶有意味的是,这座城的前人给后人有所暗示,在城墙上修建了硕大的笔架,暗示后人这座城与笔墨的内在联系。数百年来,笔架空对岁月,不知等待一支什么样的笔,我想,这笔一定是蘸千百年文化之计,需与一种博大构思、鸿篇巨制相配,才放得上去的。隔江望着那城墙上硕大的笔架,我忽然发现巨大的笔架向城墙外凸突着,呈半圆形,与五垛锥形笔架联成一体,活像一顶皇冠!只是那青石垒就的“皇冠”显得格外沉重。
城内有几幢鹤立鸡群的高楼,仿佛是这座城直起身子试图向外看到点什么,然而它什么也发现不了,只有像我这样站在城外,隔一条河,才看得清。